十七　假皇上火燒清真寺　真奸雄困守額駙府

　　卻說楊起隆在牛街清真寺里，擾亂了回民們的禮拜。楊起隆的護駕指揮朱尚賢，又動手打了回民青年，主持法事的阿訇憤怒地質(zhì)問他們：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真主祭壇前行兇打人？”

　　朱尚賢身子一挺，驕傲地昂著頭說道：“我是當(dāng)今萬歲爺駕前的一等侍衛(wèi)，欽命善撲營總領(lǐng)魏東亭！怎么樣，能管教你們不能？”

　　跪在康熙身旁的魏東亭頓時氣得渾身發(fā)抖，朝康熙瞟了一眼，見康熙不動聲色，只得壓下火氣靜候命令。

　　聽說他們是皇家官差，阿訇緩和了一下口氣冷冷地解釋道：“我們穆斯林正在過齋戒月，背誦經(jīng)文，贊頌太平盛世，祈禱真主保佑。這里是清真寺，并沒有越軌行為，不勞干預(yù)！”

　　假魏東亭冷笑一聲：“哼，你剛才還說‘萬物非主，惟有真主’豈不是連皇上也‘非主’了？”

　　“長官這話不對，我說的‘萬物非主’，皇上也不是物�。≌漳氵@么說佛經(jīng)上四大皆空，豈不連皇上也空了？怎么太皇太后老佛爺還信佛呢？”

　　楊起隆一陣冷笑，“好一張利嘴！”邊說邊對身后一個侍衛(wèi)吩咐道：“犟驢子，還不將他拿下！”

　　那假犟驢子應(yīng)聲過來，便要撲向阿訇。

　　犟驢子這個外號也有人冒充，可真是貨真價實的冒牌驢了。假犟驢子一答話，真犟驢子可受不了啦。他顧不得等康熙下令，一個箭步竄了過去，當(dāng)胸抓主那個冒牌貨，啪啪，就是兩耳光：“兔崽子，當(dāng)著爺?shù)拿婷俺鋪砹�，你也不打聽打聽爺�(shù)拿�號是可以隨便假冒的嗎？”

　　就在這一鬧之間，康熙慢步來到了楊起隆的面前：“楊老板，看來，今天這出戲里，還缺個愛新覺羅·玄燁呢，想必皇上這角色是由你來扮了？”

　　楊起隆朗聲大笑：“啊，龍公子，你果然聰明。朕就是當(dāng)今皇帝愛新覺羅·玄燁！怎么，你也不服？”

　　康熙忍不住縱聲大笑：“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圖海，虎臣，世間居然還真有這檔子事。我若不是親臨其境，怎么也不會相信！這真是一出《雙龍會》。”

　　阿匐此時聽出了眉目，指揮回民道：“將所有出口封死，一個也不要走了！趕緊去向順天府告急！”跪在地下的回民們此時才驚醒過來，按照阿訇的吩咐將殿門和大門封得嚴嚴實實。楊起隆覺得形勢嚴重，臉色一變，大聲說道：“不要放走了這個假皇帝！”

　　康熙向前邁進一步，忽然“噗嗤”一笑：“請問這位真皇帝你高壽幾何？”

　　楊起隆顯然有些狼狽，紅了臉仰著脖子說道：“十七！”

　　“好，真是個好角色！”康熙說著轉(zhuǎn)身向殿中的回民問道：“你們看看這位‘皇帝’像不像十七歲的人？”

　　這一說，大殿里的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大家不要嚷！聽我問他。請問，你既是皇帝，總該隨身帶有玉璽吧？”

　　“朕的玉璽在乾清宮，何勞你來相問？”

　　“嘻！你這個真皇帝居然沒有憑證，我這個假皇帝嘛，倒有一顆隨身小璽！”康熙笑著取出一方黃金圖章，在燭光一晃，熠熠生光。說著臉一沉，目視魏東亭道：“這才是真正的謀反之人。知道嗎？”

　　魏東亭見康熙暗示動手，在旁大喝一聲“拿下！”

　　一聲令下，圖海咆哮一聲“嗖”地從腰問抽出一根一丈余長的柔鋼軟鞭，向朱尚賢抽去，一下子就把他掃倒了。穆子熙、狼譚、犟驢子等侍衛(wèi)也狂吼一聲，猛虎般撲了過去。

　　事態(tài)發(fā)展，完全出乎楊起隆的意外。他知道，拖延下去后果嚴重，便氣急敗壞地大聲叫道：“快，放火！”他手下打手得令，立即拔掉蠟燭，點燃了帳幔。霎時間，禮拜寺殿堂內(nèi)濃煙滾滾，烈火熊熊。康熙心中暗暗吃驚：啊，前幾天因不明真相，只聽說回民要造反，就定下了以“在牛街清真寺放火為號，京城里十二座清真寺上齊動手”的計策�？墒�，這計策怎么會讓楊起隆知道了呢？看來，皇宮之內(nèi)必有內(nèi)好！幸虧小毛子提醒，也幸虧事先做了安排，取消了放火為號剿殺回民的計劃，不然的話，這場亂干可就鬧大了！”

　　大火突然燒起，使得殿堂內(nèi)一片混亂。回民們驚慌不定。手足失措。婦女和兒童們哭聲震天，紛紛奪路逃走。老阿訇上前一步大聲喊道：“在真主莊嚴的祭壇前，不許歹徒殺人放火�；孛裥值軅�，快，快捉拿放火人，救下清真寺。”

　　天下回民最能團結(jié)對敵，一聽阿訇發(fā)了話，便同心協(xié)力，一致向前。有的救人，有的與歹徒搏斗、有的圍過來保護康熙。

　　圖海的一條柔鋼軟鞭，舞得呼呼風(fēng)響，遠打近纏，威力無比，把楊起隆帶來的嘍羅們打得鬼哭狼嚎。眾回民見了大聲稱贊：“好厲害的鞭子將軍！”魏東亭等御前侍衛(wèi)見殿堂里的火越燒越旺，一時間很難撲滅，便趁著圖海得手之際，架看康熙來到寺外大街上。臨出門時，一個受傷倒地的匪徒突然從地上躍起，舉著手中匕首向康熙猛刺過去。魏東亭眼尖，飛起一腳，將那匪徒踢翻在地。圖海怒火中燒，跨前一步，提起那匪徒的兩條腿來，“呀”地一聲狂吼，竟把他活活地撕成了兩半。楊起隆的人哪見過這等勇猛的武士��！發(fā)聲喊，也擁著楊起隆逃出了清真寺。就在這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火焰已竄上房頂，整個清真寺都被大火籠罩了。

　　犟驢子一心要尋假犟驢子的事，寸步不離追趕著打打，假犟驢子被他逼得沒法，便站住了，說道：“爺們，就算你是真的不成？交個朋友嘛，何必欺人太甚？”犟驢子哪里聽得進這些個，便使了史龍彪傳給他的丹砂掌猛推過去，口里說道。“先打倒你，再說交朋友的事！”

　　假犟驢子見他出掌厲害毒辣，忙使了一個“西施浣紗”，身子一扭躲了過去。哪知犟驢子這是虛招，進前一步一個連環(huán)鴛鴦腿向背后踢來。假犟驢子一個踉蹌，未及站穩(wěn)，已被犟驢子擒在懷里，正要伸出二指扼他的喉嚨，魏東亭在一旁忙叫道：“賢弟，留個活口！”犟驢子笑一聲，住了手，喝問道：

　　“誰的主謀？講！”

　　“朱……朱三太子！”

　　“誰是朱三太子？”

　　“就是那個搖紙扇子的！”

　　“賊窩子在哪里？”

　　“嗯？！說不說？”犟驢子伸出手去，“咯叭”一聲便擰斷了他的膀子。

　　假犟驢子疼得雙眉緊攢，搖頭喘息道：“不，不要這樣，……在，在鼓……”一言未出，火光中飛來一鏢，穿過犟驢子肘彎，打中假犟驢子的咽喉，他連哼一聲也來不及，臉一歪就死過去了。犟驢子回頭一看，見是那個躲在樹后的假魏東亭放的暗鏢，便大吼一聲跳起來，紅著眼又殺了上去。

　　朱尚賢因受傷不敢戀戰(zhàn)，口里打個呼哨，十多個人聚在一起護定了楊起隆。而楊起隆在火光中仰天大笑：“痛快痛快！十二處清真寺將全部化為灰燼，等著回民們和你這個真康熙算賬吧！”說完十多條黑影一齊竄上高墻，隱沒在黑夜之中。

　　阿訇和回民們聽了這話覺得蹬蹺，便轉(zhuǎn)臉注目康熙�？滴鯀s平靜地說：“不要理他，圖海，去調(diào)兵救人要緊！穆子煦明日傳旨，著戶部撥銀五萬交給這位長老，重修牛街清真寺！”

　　阿訇伏地叩頭，“萬歲爺圣明！有萬歲爺這句話，穆斯林們便受用不盡了，愿安拉保佑圣主萬壽無疆！”

　　康熙點了點頭，從圖海手上接過轡繩，翻身上馬，笑道“老阿訇請起，請轉(zhuǎn)告回民弟兄，滿、漢、回民都是一家人，你們不要上了壞人的當(dāng)。安心過節(jié)吧。”

　　就在牛街清真寺鬧得一蹋糊涂的時候，有一個隔岸觀火的人，正等得著急，誰呀？吳三桂的大公子吳應(yīng)熊。今天吃過晚飯，內(nèi)務(wù)府管事黃敬和文華殿總管太監(jiān)王鎮(zhèn)邦都來見他，稟報了鼓樓西街楊起隆親赴牛街清真寺“引人吹風(fēng)”的消息，吳應(yīng)熊聽得臉上放光，心頭突突亂跳。

　　今夜牛街這臺戲，吳應(yīng)熊稱得上是導(dǎo)演的導(dǎo)演。整出戲的布局都是經(jīng)他反復(fù)推敲后，由黃敬和王鎮(zhèn)邦這兩個雙料間諜攛掇著楊起隆發(fā)動起來的。

　　此刻，吳應(yīng)熊和黃敬、王鎮(zhèn)邦正坐在花園北邊一個土臺子的石墩上，不掌燈，不擺酒，手里端著茶杯，仰臉望著天空，等候牛街方向的火光。

　　吳應(yīng)熊自信自己已經(jīng)摸到了那腰纏萬貫，神通廣大的“朱三太子”的脈搏。這個“朱三太子”離開五華山不到半個月，他就接到劉玄初的來信，信中叮囑吳應(yīng)熊說，對付朱三太子要用十二個字：“不招不惹，若即若離，利用不疑。”吳應(yīng)熊認為，這十二個字自己使用得恰到好處，甚見成效。只一年多光景，不顯山不顯水，朱三太子屬下總香堂里已有十幾個人被拉過來了。

　　吳應(yīng)熊已經(jīng)過了二十來年的人質(zhì)生涯，韜晦之術(shù)運用得頗為純熟。但今夜的事可能牽動大局，他卻有點坐不穩(wěn)這個釣魚臺了。

　　他知道牛街清真寺這臺戲只要演得成功，幾萬回民今夜就要遭塌天大禍，康熙和天下回民頃刻間就會變成生死冤家。有了幾百萬回民和鐘三郎香堂的響應(yīng)配合，等于增加了一支生力軍。父王吳三桂若能乘勢起兵，何愁天下不亂？即或不能馬上起兵，至少數(shù)年內(nèi)朝廷顧不上整治三藩。父王六十多歲的人了，身子又虛弱，還能有幾天陽壽？只要一伸脖子咽了氣，朝廷能不叫他吳應(yīng)熊回云南繼承王位？那時侯……想到這里，吳應(yīng)熊端著茶杯站起來，遙望牛街方向，他急著要看到這場大火。

　　就在這時，王鎮(zhèn)邦突然大叫一聲：“額駙！火，火！火燒起來了！”吳應(yīng)熊身子一彈跳了起來，踏起腳尖翹首眺望：“真是牛街，真的是火！”

　　他們雖然離得遠，但夜中觀火，還是十分分明的。那一晃一晃的亮光，隨著夏夜的涼風(fēng)搖拽著，擺動著，閃著紫的、藍的，黃的、紅的顏色，看上去多么絢麗，而在空中翻滾的濃煙，又多么趁人心愿！

　　“哈哈，發(fā)動了，發(fā)動了！快！飛馬去看圖海的動作！”吳應(yīng)熊的話一出口，二十幾匹快馬從暗道里牽出去，分赴各個清真寺。王鎮(zhèn)邦見吳應(yīng)熊把家政調(diào)治得如此整肅，不由暗暗贊嘆：“真是個干大事的人！”

　　吳應(yīng)熊正在得意，忽然一個長隨來報：“額駙大人，鼓樓西街周全斌先生來說有要事見您。”

　　“說我已經(jīng)睡了。啊，不，請他進來。”吳應(yīng)熊吩咐完了，又轉(zhuǎn)臉對王鎮(zhèn)邦笑道：“王公公，你明是皇宮的太監(jiān)，暗是朱三太子的黃門官總領(lǐng)，此時又在我這里，周全斌來了碰上不好，還是回避一下——老黃一向常來，就一起見見，看他有什么要緊事。”說著回到院內(nèi)正廳東廂，掌起燈燭與黃敬說話吃茶，周全斌已走了進來。

　　“哎喲周老兄！虧你如此興致，這么晚了還光臨我這蝸居——來來，請坐，看茶！”

　　“這不是吃茶的時候！”“周全斌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氣呼呼地坐下，他不理會吳應(yīng)熊的殷勤，鐵青著面孔對黃敬道，“老黃，你送的好消息。”

　　見周全斌一來就拿腔作勢，吳應(yīng)熊覺得不痛快：“怎么了，周先生，這里不是茶館，乃當(dāng)今朝廷的堂堂額駙、太子太保、散秩大臣吳應(yīng)熊的私宅！黃敬兄是我的座上客，你不要認錯人了。”

　　周全斌略微一怔，望一眼矮胖粗蠢的吳應(yīng)熊，冷冰冰說道：“是嗎？到了此時此刻，吳世兄還要和我裝腔作勢嗎？”

　　吳應(yīng)熊已預(yù)感牛街的事情有變，心中暗驚，臉上卻毫無表情：“你若有話就好好講，不然就請你出去！”

　　“哼哼，別來這套了！你知道嗎，康熙親自去了牛街！戲全砸了！我們放火，他們倒救火，而你們卻在這里隔岸觀火！”

　　吳應(yīng)熊腦子里轟然一聲，知道一切全翻了個個兒。他強裝鎮(zhèn)定他說：“你說些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皇上去牛街清真寺，又不是我和黃先生叫他去的，礙著我什么事了。”

　　周全斌不理吳應(yīng)熊，端起茶來又放下，直愣愣地盯著黃敬問道：“老黃敬，到底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明白！”

　　“我？皇上這些事，我怎么能知道？你也不要太過份，有話好說嘛。”

　　“哼哼哼，我懷疑是二位足下串通了，擺弄我們鐘三郎香堂的！焦山的兄弟焦河，還有七八個弟兄都已經(jīng)死在清真寺了——我們可比不上你家平西王，死幾個人算不了什么！”說著，從懷中抽出兩張紙來，掂了掂，對吳應(yīng)熊說，“這是什么，是王爺和黃先生的賣身契！識相一點，再弄這些玄虛，不要命了么？”

　　吳應(yīng)熊看也不看，將手中茶杯重重地向桌子上一墩：“來呀，送客！”幾個家丁聞聲闖了進來，因吳應(yīng)熊沒下令動手，只虎視眈眈地逼視著周全斌。

　　周全斌慢慢站起身來，陰陽怪氣地朝吳應(yīng)熊一笑：“世子，我的話您記清了！”

　　“沒有什么關(guān)系——請吧！”吳應(yīng)熊滿不在乎地手一揮，幾個人上來連推帶扯地將周全斌架了出去。

　　黃敬頭上卻冒出了熱汗：“額駙！他手上拿的那兩件東西，一件是我和楊起隆定的誓約，另一件必定是王爺?shù)氖裁匆�緊東西，為什么不乘機劫了下來？”

　　“你真傻得可愛！”吳應(yīng)熊大笑道，楊起隆的軍師李柱是何等人物，這時候他怎么會讓姓周的帶著真貨來？”

　　“他要是拿這個整我，明日就得腦袋搬家。”

　　“放心吧，他舍不得！這個周全斌今夜來此是敲山震虎，為我而來的，與你沒有半點相干！他們要起事，沒有家父撐腰是不行的。這次楊起隆的回回戲唱砸了，只好唱鐘三郎的老戲。我估摸著他還得瞧著云南的板眼。咱們不要管他，得先把伍次友的事料理了。”

　　“伍次友！”黃敬訝然問道，“你不是說他已經(jīng)死了？”

　　“唉！天不滅曹呀！死個人并不那么容易！不過，他已經(jīng)兩次落到了保柱將軍手里。要讓保柱處置掉他，快些趕回北京，將來千里走單騎，我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是不成的。”

　　“那，他們在哪里？”黃敬脫口問道。

　　吳應(yīng)熊狡猾地一笑，沒有說話。

　　黃敬忽然涼慌地站起來：“我該走了。他們冒充皇上去清真寺放火，皇上必定要追查是誰走漏了消息……”

　　“對對對，你和鎮(zhèn)邦都得趕快回去彌縫照應(yīng)。半年之內(nèi)，不要到我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