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茫茫夜歷盡千般苦 熊熊火方知香妃情

  康熙皇上親統(tǒng)勁旅,在正面追擊,飛揚古率北路軍兼程疾馳,向西北方向包抄。幾個月中,連連收復(fù)二連浩特等軍事重鎮(zhèn),殲滅葛爾丹在那里的一萬多名留守部隊。八月中旬,兩路清軍在昭莫多會師,攻克了這座要塞。但在清查俘虜中卻聽說葛爾丹已于十天之前,和女兒鐘小珍一起棄城逃走,去向不明。從北京飛馬傳來的邸報中說,青海四部、新疆哈薩克都上表稱臣,明確表示,決不幫助葛爾丹,而且只要葛爾丹逃到那里,他們一定要協(xié)助擒拿歸案。探馬也有報告,羅剎國見葛爾丹兵敗,也撕毀了與他的協(xié)議,原來答應(yīng)出兵相助和增送的軍火,都不給了。

  康熙得到這些情報。又喜又憂。喜的是,葛爾丹如今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喪家之犬;憂的是,他還與西藏達賴喇嘛相互勾結(jié)。如果他跑到西藏去,與藏兵合起手來,重整旗鼓,再想消滅他,可就費大事了。于是,在昭莫多,康熙召集飛揚古等人前來,議論軍事。

  帳篷里的御案上,堆滿了各地來的奏報,最多的當(dāng)然是北京送來的,而且大多是勸皇上說,葛爾丹元氣喪盡,瀕臨覆滅,皇上萬金之體,不宜再受風(fēng)沙征戰(zhàn)之苦。請皇上以國為重,立即回鑾。這些奏報的內(nèi)容,飛揚古也知道,他想到,因索額圖一句話,使烏蘭布通戰(zhàn)役出現(xiàn)失誤,又讓皇上萬里奔波于大漠荒原之中,歷盡艱辛。他這個中軍主將,臣子奴仆又于心何忍哪!想到這兒,飛揚古上前跪下奏道:“主子,京中大臣說得有道理,使圣心勞累到這般地步,全是奴才之過。如今的葛爾丹,一敗再敗,只能在草原上四處奔逃。圣上決心要緝拿他,就將此差事交給奴才去辦好了。請圣上即刻回駕,靜候捷報。”

  一直站在康熙身后的阿秀也說話了:“皇上,奴婢在草原上長大,深知這地方的情況。如今已是八月,葛爾丹要想逃亡西藏,必定要經(jīng)過塔米爾。那里人冬早,氣候惡劣,沒有草原、牧場,人馬都沒吃的,他怎么趕路?所以奴婢斷定,他如走這條路,沒有一年是不行的。只要我軍行動迅速,撲上去,就一定能抓住他。”

  康熙眼中一亮,欣喜地看了阿秀一眼,走到案前,奮筆疾書,寫下一首七絕:

  勁旅征戰(zhàn)膽氣豪,冰矛青劍霜刃刀;

  待到天兵凱旋時,親與將軍脫征袍。

  寫完,將墨汁淋漓的紙遞給飛揚古:“飛揚古,這首詩賜與你了。朕決心已定,再不更改。你仍舊率北路大軍沿途搜尋包抄,朕也還帶著中軍督戰(zhàn)。你馬上傳旨,宣召三軍千總以上職官到御營來,朕要親自訓(xùn)誡,鼓舞士氣,不達目的,誓不還朝!”

  飛揚古用顫抖的手捧著康熙的御賜詩句,熱淚奪眶而出,他叩頭起身,飛馬傳旨去了。

  昭莫多誓師之后,清軍大隊人馬,在康熙的統(tǒng)率下,繼續(xù)向草原深處進軍。越往前走,越是寒冷,草原上已經(jīng)到處可見深秋的荒涼?莶輸∪~,飛沙走石,打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到夜晚,更是露寒霜凍,在帳篷中的軍士們,個個凍得牙齒格格作響。而且越往前走,離后方越遠,多次催促索額圖調(diào)運軍糧,可遲遲就是運不到。勉強來到一點,對幾萬大軍來說,也是杯水車薪,一到就光。飛揚古知道,這是索額圖在烏蘭布通戰(zhàn)役中,把糧食全部調(diào)到東邊的結(jié)果,F(xiàn)在大軍西行,糧食接濟不上,他又怎敢向皇上奏明呢?只好自己帶頭,并約束部下,勒勒腰帶,減餐減食,拼命趕路。

  到了九月初,康熙的中軍,只有三天的余糧了,可是離塔米爾卻還有十天的路程。北路軍飛揚古那里又傳來急報,軍中已經(jīng)斷糧!康熙看了奏報,苦笑一下對身邊的人說:“今兒個是九月初九,京師的人都是登高賦詩,賞菊品蟹,可他們卻不知朕和幾萬將士,在這沙漠瀚海之中餓著肚子打仗。一封封的奏折里,寫的是‘恭請圣安’、‘圣安’!唉……”

  站在康熙身后的武丹突然說:“主子,這里離甘陜很近,何不就近調(diào)糧,為什么要指靠索額圖他們?nèi)f里運糧呢?”

  一句話提醒了康熙。對呀,朕在延安、榆林等地有秘密的存糧衛(wèi)所呀,周培公啊,周培公,你果然是見地深遠哪。朕這幾天餓昏了頭,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呢:“武丹,你飛馬前去飛揚古軍中傳旨,讓他派一個干練的人,帶著朕的手諭,去陜北調(diào)糧,取出糧食來,全部供應(yīng)北路軍。”

  “扎!不過,咱們這邊吃什么呢?”

  “不要那么多的顧慮。飛揚古他們迂回包抄,還要攻城掠地,擔(dān)子重啊,軍士不吃飽怎么打仗?咱們這里好辦,即日起,上自朕躬,下至伙夫,每天只供一頓飯,等待索額圖的糧食。”

  此話一出,滿帳篷的人全都跪下了:“皇上,不行啊……即是全軍斷糧,奴才們?nèi)拣I死,主子也不能減食啊……”

  康熙把手一擺:“哎,這是什么話。朕不能與軍士同甘共苦,這仗還怎么打法?武丹,你快去吧。”

  武丹流淚叩頭,上馬傳旨去了?滴跤职阎新奋妼⑹空賮,坐在草地上,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將士們,如今我們大軍深入敵境,糧食不繼,日子是不好過?墒,朕看了奏上來的邪報,山東、山西和江南今年都是大熟之年。咱們的糧食多得很,只是路途遙遠,暫時運不上來。葛爾丹就不同了,他被咱們攆得無家可歸,無處可投,他的日子比咱們難受得多。只要咱們咬緊牙根,抗過這一時,就一定能大獲全勝,將逆賊一舉全殲,不留后患。朕已下旨,把今日隨朕出征的人員,全都記名。今日,你們與朕有難同當(dāng),他日,朕要與你們有福同享!朕不會忘掉你們的。”

  一萬多名軍士,聽了康熙這話,沒有像往常那樣,發(fā)出驚天動地歡呼,也沒有令人激動亢奮的吶喊,席地而坐的戰(zhàn)士中,發(fā)出一陣陣壓抑著的哭泣聲?滴跽酒鹕韥泶舐曊f道:“將士們,打起精神來。你們是朕親自統(tǒng)帥的堂堂正正之軍,是民族之精華,大清之棟梁。別說是暫時斷糧,就是沒了糧食,朕吃草根,飲冰水,也要與你們一起,血戰(zhàn)到底!全軍整隊,出發(fā)!”

  眾將士早已肅立待令,此刻聽康熙下旨,全場一起跪下,高聲回答:“扎!”

  康熙說到做到,硬是和大家一樣,每天只吃中午一餐。就這樣,全軍餓著肚子,兼程前進,八天后,終于追上了葛爾丹。此刻,雙方的軍士都已餓得頭昏眼花了。說是接敵交戰(zhàn),其實,只是略一交手,便各自鳴金收兵,葛爾丹的殘部,已被康熙的中軍和飛揚古的北路軍團團包圍了。

  暮色沉沉落下,草原上起了風(fēng)。突然,從葛爾丹的大營那邊,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時間,草原上的枯草敗葉,一起燃燒起來。風(fēng)助火勢,火仗風(fēng)威,向著清軍大營,鋪天蓋地地?zé)诉^來。正在帳篷休息的康熙皇上,聽見外面人喊馬嘶,亂成了一團,以為是敵軍前來劫營,提了寶劍,大踏步地走了出來,可是,一見為漫天燃燒的大火,也當(dāng)時沒了主意。

  武丹上前一步對素倫說:“素倫,你帶上三百名御前侍衛(wèi),保護主子,飛馬逃避,余下的,全聽我指揮撲火,就是在地上滾,也要把火壓住,保護主子安全。”

  素倫也急了:“武大哥,皇上跟前不能沒有你,這里交給我吧!”說完,帶領(lǐng)著人就要沖進火海。

  忽然,阿秀從帳篷中走了出來,只聽她大喝一聲:“慢!你們不是草原人,不知道厲害。這火只要燒起來,把馬跑死也躲不過去。”她一邊說,一邊“嚓”的一聲,打著了火媒,在自己的身邊把草點著了。那火迅速蔓延開去,霎時間,就燒出了一片空地。康熙是何等聰明啊,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武丹,你們幾個迅速傳令全軍,各自為戰(zhàn),燒出一片藏身的空場來!”

  從葛爾丹大營那邊燒過來的野火,遇到這荒蕪的土地,馬上掉轉(zhuǎn)頭來,向四野伸展了。全軍得救了,康熙激動地抱住阿秀:“小秀,多虧你跟了朕來。不然的話,我們只能在來生相見了!”

  夜幕降臨了,全軍除了康熙的御帳和少數(shù)軍帳之外,其余的帳篷和軍用物資,全都被燒光了。嚴寒襲擊著身著單衣的軍士們,他們只好互相偎依著,抵擋這草原之夜的寒涼?滴靜坐在帳篷里,一點睡意都沒有。明天,如果明天葛爾丹乘機來攻,將如何應(yīng)付呢?

  半夜時分,突然帳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侍衛(wèi)進來稟報:“皇上,北路軍年羹堯?qū)④娪屑笔虑笠姡?rdquo;

  此刻康熙最擔(dān)心的是北路軍。一聽這話,馬上宣召年羹堯進帳,年羹堯報名進見,康熙對這位年輕將領(lǐng)是知道的。他一向身穿白衣白甲白袍,打起仗來,驍勇非常?墒,現(xiàn)在見他被煙熏火燎的,臉上、身上,竟連一塊干凈的地方都沒有了,康熙皇上不由得一陣心疼:“年羹堯,你們都辛苦了,起來說話吧。”

  年羹堯并沒有起身,卻又重重地叩了個頭說:“奴才年羹堯,特向主子請罪。”

  “請罪,請什么罪?你,你慢慢說。”

  “回圣上,北路軍與回部會師,切斷了葛爾丹的逃路。葛爾丹的侄子豎起降旗,歸順朝廷。葛爾丹身邊只剩下百十個人,突圍不成,他,他吞金自殺了。”

  “什么,什么,你、你再說一遍。”

  “葛爾丹已經(jīng)吞金自殺,F(xiàn)在我軍正面,是葛爾丹的女兒鐘小珍帶的隊伍,尚在頑抗……”

  康熙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嗎:“嗯,不可能吧,葛爾丹死了?死了也要有個憑證。”

  年羹堯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呈了上去:“圣上,這是葛爾丹留下的絕命書。飛軍門要奴才呈給皇上御覽,飛軍門還說,沒有能生擒逆賊,有負圣上重托,請主子降罪。”

  康熙接過那張紙來,只見上邊寫道:

  雕弓斷,羽翼飛,親朋叛,士眾散,天亡我也,非戰(zhàn)之罪也。

  葛爾丹絕筆

  康熙目不轉(zhuǎn)睛地把葛爾丹的絕命書一連看了三遍,突然發(fā)出一陣長笑:“哈……朕曾說過,要生擒葛爾丹,不過是要明正典刑,以示國威。他現(xiàn)在既然自殺了,也就算了,朕高興還來不及呢,難道會因此而怪罪你們嗎?年羹堯,你就是為此事請罪的嗎?哈哈……”

  年羹堯又重重地叩了一個頭,大聲答道:“臣殺了葛禮!”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無不吃驚,這年羹堯怎么這樣大膽,竟敢不請圣旨擅自殺了皇親國舅。阿秀也愣在那里了,她剛才聽到葛爾丹的死訊,正喜極而悲,此時也突然止住了哭泣,不知如何是好了。

  過了好半天,才聽康熙冷冷地問:“為什么殺他?”

  “回主子,他扣發(fā)甘陜運往北路軍的軍糧,奴才奉命去甘陜調(diào)糧,他說延安、榆林糧庫的存糧,已經(jīng)分發(fā)給難民了。奴才親自察看,庫中尚有存糧百余萬石,可他卻左推右諉,說是無馬無車,不能調(diào)運。奴才急了,和他爭辯,他說奴才是以下犯上,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一氣之下把他殺了。”

  “哦,是這樣,那葛禮是新近開復(fù)起用的甘陜總督,手下親兵如林,扈從如云,你一個人怎么能殺他呢?”

  “回皇上,奴才去辦差事,怕的就是他不肯調(diào)糧,所以借了皇上賜給飛軍門的天子寶劍。奴才去時,北路軍已經(jīng)有一千多人餓死了。軍情急如火,軍令大如山,葛禮置圣上和全軍將士的生死于不顧,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可是,奴才未奉旨意,擅殺大臣,仍然有罪,求皇上重重處分。”

  “嗯——此事暫且不說了吧。連日來,你督運糧草,又在前線拼死力戰(zhàn),朕心里是清楚的,你暫且不要回去,在御營休息候旨,聽候發(fā)落。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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