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用倫理研究中心成立緣起

  應用倫理研究中心成立緣起

  釋昭慧

  一、應用倫理是當代顯學

  倫理學,可說是一門當代“顯學”。原來,道德性的價值觀,雖存在于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時代與文化之中,但當代社會卻較諸過往,更加迫切感受到了“倫理”思維的重要性。原因不是今人比古人更有道德感,而是當代人類面對著迅速發(fā)展中的生命科技,越來越不知所措了。生命科技大步挺進,所向披靡,已介入到生命中(從誕生、延續(xù)到死亡)的所有過程,這固然帶來了許多科研成果與醫(yī)療福音,但也制造了許多棘手的新問題,這使得“生命倫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更悲慘的是實驗動物,在一波波美其名為“生命科技”的實驗之中,這些動物的生命,卻承受著無量無邊的酷虐待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些將動物推向人間地獄者,不必承受“屠夫”污名,反而被加冕著“專家”的桂冠。

  另一方面,近、現(xiàn)代全球環(huán)境遭受到了人類的嚴重破壞,甚至已危及人類生活的品質與生命的安全,這使得“環(huán)境倫理”受到了舉世的強烈關注,各家環(huán)境哲學理論,提供了行動的思想基礎,各種環(huán)保運動也或先或后,如火如荼地展開。

  再加上全球經(jīng)貿(mào)發(fā)展,引生了種種企業(yè)倫理的爭議,各行各業(yè)的學院養(yǎng)成教育,也開始重視教導“專業(yè)倫理”,因此在當代,涵蓋環(huán)境倫理、生命倫理、企業(yè)倫理與專業(yè)倫理的“應用倫理”課題,已經(jīng)愈益受到重視。部分有遠見的哲學學者,已經(jīng)走出學術象牙塔中,將其敏銳的哲學思維能力,拿來作應用倫理學的研究;而基督宗教神學專家,也一本其悲憫世間的宗教傳統(tǒng),依圣經(jīng)內(nèi)容與系統(tǒng)神學的理論,積極回應此諸應用倫理課題。

  二、以佛法觀點回應世間

  佛教典籍中的倫理素材非常豐富,但是過去并未如同西方哲學或希伯來神學,作“佛教倫理學”系統(tǒng)理論的建構,所以面對各種爭議性的倫理議題,吾人均可在媒體上,見到基督宗教表達其神學觀點,佛教卻往往只出現(xiàn)一些不夠嚴謹?shù)碾S興散談,有的甚至是斷章取義的個人意見,鮮少從佛經(jīng)的教證與佛法的理證之中,提煉出該諸議題的“佛法觀點”。由于不具足學術性,所以也不甚受到社會的重視。

  更何況,面對諸如胚胎干細胞、代理孕母、基因篩檢、基因工程、器官移植、復制科技等等倫理爭議,吾人也未必見得就能直下透過經(jīng)教,尋求“標準答案”,因為那都不是佛陀時代所需面對的問題。因此,作為當代佛弟子者,有必要一方面全盤理解該諸科技的內(nèi)涵,一方面深入三藏,依佛法以建構“倫理學”的系統(tǒng)理論,依此系統(tǒng)理論以一一提出該諸議題的“佛法觀點”。

  三、以佛法觀點影響決策

  特別是,面對各種爭議性的當代倫理議題,吾人每見基督宗教與俗世觀念在作勇敢的抗衡,從學術角力的論壇到政治角力的議壇,莫不如此,但佛法觀點卻極其鮮見,這使得佛教慈悲護生的精神,在相關政策或是法律層面,幾乎完全使不上力。例如:在臺灣,即使佛教徒號稱擁有“八百萬人口”,幾乎占了總人口數(shù)的三分之一,但卻無法依其悲天憫人的情懷與“眾生平等”的理念,化為制衡業(yè)界與學界的“選民力量”,這使得制定“動物保護”相關規(guī)范的民代與官員,受到力量強大之業(yè)者或學界的掣肘,只好為彼等之利益而犧牲動物的福祉。

  筆者在不久之前,偶一機會進入一所大學的研究室參觀,由于該研究室成員無有預警,所以竟得以看到幾只全身寸毛不生的“基因改造老鼠”,被放在鐵籠內(nèi),其中一只還被大剌剌地“釘”在鐵絲籠的地面上,說是這樣才“便于觀察”。問到一位研究生,何以如此對待這些老鼠,她聳聳肩說:因為該位負責作基因改造鼠實驗的同學,其宗教信仰認定動物是沒有靈魂的。這使堅信“動物有覺知能力”而又身為八百萬佛弟子之一員的筆者,深心感慨萬千!不禁自問:數(shù)量龐大的實驗動物,因人類思想觀念之偏差而苦難深重之時,佛教徒的聲音到底在哪里?

  四、以佛法觀點抉擇處境

  即使是退一步言,再怎么強調“自修自了”,不以大乘的“莊嚴凈土”與“成熟有情”為要務,但佛弟子還是無法完全規(guī)避當代科技的沖擊,當他們個人面對環(huán)境倫理、生命倫理或專業(yè)倫理的重大爭議或兩難處境時,又如何可能在相關資訊不足或哲學思辨能力不夠的情況之下,作妥善的抉擇呢?

  筆者就曾遇到過這樣的案例,因為不明瞭人工生殖的內(nèi)容,而不以為意地選擇了試管嬰兒術,當事人事前并不詳悉,此中必要的“胚胎篩檢”過程,業(yè)已涉及“殺生”與否的倫理爭議了。

  當然,初期胚胎是否有覺知能力?是否有等同于成形之人的道德地位?這些都還可以再作深刻的討論,但是如前所述,只因不明就里,而就直下做去,這種情形會隨著生命科技的復雜性而增多,吾人實不宜等閑視之。

  五、拋磚引玉,知所不足

  很幸運的是,筆者一向在第一線作環(huán)保與動保運動,也因此有更多機會面對相關倫理爭議的挑戰(zhàn)。因緣環(huán)境就迫使自己,訓練出了迅速回應思想挑戰(zhàn)或行動挑戰(zhàn)的能力。再加上在輔大任教,因受系主任陸達誠神父之命,教授“佛教倫理學”,因而撰著了《佛教倫理學》,爾后并以此為基礎,進一步創(chuàng)作《佛教規(guī)范倫理學》,系統(tǒng)理論的建構,至此大體完成。另一方面,十余年來,每因社會需求或學術稿約,而撰著了部分應用倫理議題的時論或論文。

  但這只是拋磚引玉,因為筆者深知,個人單打獨斗,無論是能力還是時間,都是有嚴重局限的。如前所說,這有必要一方面理解當代科技的內(nèi)涵,一方面深入三藏,依佛法以建構“倫理學”的系統(tǒng)理論,再依此系統(tǒng)理論,以提出該諸議題的“佛法觀點”。此中,無論是深入三藏,還是研讀相關科技的內(nèi)容,都不是一蹴可幾,也無法一人兼辦。因此必須有科際整合的研究團隊,方能兼顧研究面向的廣度與深度。

  六、老干新枝,科際整合

  再者,老干有義務培養(yǎng)新枝,后進學子若能受惠于前輩的研究心得與研究方法,當能縮短學習時間,發(fā)揮研究力量,展現(xiàn)更好的研究成果。而這部分,筆者在倫理學教學過程中,體會尤深。筆者一般都會先作基礎倫理學的講授,然后要求研究生任選一項應用倫理議題,來作專題報告,然后就其論文之結構、內(nèi)容與研究方法,一一提供建議。學生受過這樣嚴謹?shù)挠柧氈?重新改寫,論文品質往往大幅提升。

  凡此種種,都使得筆者意會到:應該要成立一個應用倫理研究中心,結合共愿同行的教界與學界師友,一方面研究諸家倫理學說,另一方面,可依于各種系統(tǒng)理論的基礎,進一步針對各種應用倫理議題,與各門領域的專家學者合作,提供佛學、哲學或神學角度的倫理思考——此中由于筆者身為佛學研究者,又以佛教倫理學之研究,起步較晚,需求較大,因此中心成立之初,當然還是會挹注更多心力在“佛教倫理學”。但這并不是排斥其他學派理論,假以時日,研究資源充足之后,自可架構對話平臺,促進各種宗教觀點與哲學觀點之間的交流與對話。依此研究中心,可以建立科際整合的研究團隊,簡言之,它可以成為佛教基礎倫理學與應用倫理學研究的小型“智庫”。

  七、中心開鑼,多項巧合

  今(九十三)年四月間,筆者在與任教學校創(chuàng)辦人了中長老餐敘之時,提出此一雛議,立刻獲得長老、鄧校長運林、教務長林博文教授與研發(fā)處段盛華主任的支持。由于手邊事多,拖了又拖,才在六月中旬著手草擬“應用倫理研究中心企劃案”與申請書(這部分,已改寫為本中心簡介,如【附錄一】),并在獲得當事人首肯之后,將幾位校內(nèi)外的學界師友、網(wǎng)站義工與行政助理共同列入研究團隊的名單之中。不料名單排列下來,研究團隊也好似頗為壯觀,真是始料之所未及。

  另一方面,筆者一直拖到六月十七日,才將該一申請案遞交研發(fā)處,不料二十四日簽呈就已獲準,從申請到核準,為期僅短短一周。對校長與諸同仁的深心護念,筆者真是無任銘感!

  而這又寓含了另一項巧合,原來中央大學與臺大醫(yī)學院共同主辦的第四屆“國際生命倫理學術會議”,正好就選在六月二十四、五、六日的三天舉行,筆者還應邀于會中發(fā)表論文,而筆者申請“應用倫理研究中心”案,也正巧是在會議舉行首日獲準成立的。這也可說是“選日不如撞日”吧!

  八、規(guī)劃組別,站穩(wěn)腳步

  在筆者所草擬的研究中心企劃書中,依于前述研究宗旨,以及傳播理念之需要,規(guī)劃了以下五個學術組別:

  1. 系統(tǒng)理論組:研究諸家倫理學(特別是佛教倫理學)之系統(tǒng)理論。

  2. 應用學術組:針對各種應用倫理學議題,依各研究成員的專業(yè)知識,提出科學、哲學、宗教、法律、社會、經(jīng)濟、政治層面的觀點,并作科際整合之總體研究。本組尚可依研究內(nèi)容,而細分為生命倫理、環(huán)境倫理、專業(yè)倫理三個小組。

  3. 宗教交談組:針對各種應用倫理學議題,建立科際整合的研究團隊,并促進各種宗教觀點與哲學觀點之間的交流與對話。

  4. 新聞傳播組:針對與應用倫理學主題相關之時事,向媒體發(fā)布新聞稿,表達本中心之學術觀點。

  5. 教育推廣組:接受各級學校與社團之邀請,由本中心研究成員作相關主題之專題演講。

  由于深知團隊成員中的教授、學者都很忙碌,可能近期無暇主持研究計劃,因此原擬在開始時先帶領著研究生,小小規(guī)模地做一點事。其次,新聞傳播與教育推廣是隨時都可進行的,不需動用到龐大經(jīng)費。至于推出研究計劃、舉行研討會或出版新書,那就再看經(jīng)費與人力是否許可,最起碼筆者認為,先站穩(wěn)腳步重要,不必急著在成立第一年內(nèi)就進行這些事。

  九、受命主持通識講座

  但萬萬料想不到,事緣竟然誤打誤撞地推著筆者往前沖刺。原來通識教育中心主任夏誠華教授于四月間來電告知:新竹市八所大學校院將于九十三學年度上學期舉辦教育部“地方通識巡回講座”,本校須找一位教授,擔任該講座主持人,林博文教務長乃向他推薦筆者。

  筆者由于曾經(jīng)于九十二年下半年,應中央大學朱建民教授之約,于北、中、南、東四所大學,主講過哲學科目的“通識巡回講座”,印象中各校的講座主持人,只要負責接待蒞校教授,并于期中、期末主持學生成績評量等事即可,至于講題之設定、主講人之邀請,都是由中央大學的教學工作坊統(tǒng)籌處理的。因此告訴夏主任,若主講的人選與主題的設定,不屬于主持人的工作,那么筆者愿意效勞,否則依筆者的忙碌程度,實不敢接受此一任務。

  由于這是新竹各大學第一回承辦此一計劃,由清大所主導的教學工作坊并無經(jīng)驗,所以當夏主任詢及是否由工作坊統(tǒng)籌課程時,答案竟然是肯定的。因此筆者也就很放心地接下了工作,并奉命擬了一套課程企劃,以供工作坊卓參。

  孰料到了五月下旬,清大方面突然來函,催請各校主持人提供課程企劃(含課程名稱、主講人選與各周講題等),這一來,筆者不禁慌了起來,趕忙向夏主任求救云:自己還在籌設應用倫理研究中心,委實無法分心擔負此一任務。

  夏主任此時再向清大問明原委,方知由于大家都在摸索上路,沒搞清楚狀況,所以將“地方性”與“全國性”之通識巡回講座等同處理,事實上,只有“全國性”的巡回講座,才是統(tǒng)籌處理主講人選與課程內(nèi)容的,至于“地方性”講座,則需由各校自行規(guī)劃,工作坊并不代為處理。不得已,夏主任只好回過頭來安慰筆者云:“我看頭殼已經(jīng)洗下去了,我們還是一起來想辦法吧!”

  十、誤打誤撞,始料未及

  冷靜下來之后,轉念一想:既然“頭殼已洗”,不做則已,要做就要盡可能盡善盡美。于是打定主意,將推動該一講座,當作新設立的“應用倫理中心”年度工作之一,并正式將課程定名為“生命科技與生命倫理”,設計了一系列為期十六周的講題(如【附錄二】),再分別邀請各該領域的權威學者,為學生講授人類生命從誕生、延續(xù)至死亡,所可會遇的種種新興科技,例如:生殖科技、基因工程、器官移植、安樂死、人體臨床實驗等等,以及該諸生命科技對環(huán)境與動物所產(chǎn)生的影響,最后再由倫理學教授講授倫理研判的系統(tǒng)理論,以引導學生,學習著用這些理論來檢視此諸生命科技。

  講座企劃案擬訂之后,筆者竟又發(fā)現(xiàn),這些規(guī)劃中的邀請人選與講題內(nèi)容都非常精彩,可以類集成一本很好的教科書。而且記得夏主任說過,打算把本講座錄影起來,作為日后網(wǎng)路教學的資源,那么,這樣一本教科書,在網(wǎng)路教學時的重要性,是不言可喻的。于是筆者又同步草擬了該講座教學內(nèi)容的出版企劃,當作應用倫理研究中心的另一項年度工作。在該出版企劃案中,筆者還規(guī)劃了該書的“新書發(fā)表會”,作為衍伸出來的年度工作之一。筆者甚至開始盤算:開一個小型的“佛教哲學暨應用倫理”研討會,請幾位學者與杰出研究生發(fā)表幾篇論文,將新書發(fā)表會當作是該研討會的其中一個進行項目。

  十一、師友護念,貴人相助

  于是筆者找了研究生堅意法師擔任行政助理,然后拿著講座課程與新書出版的兩份企劃案,至通識中心與夏主任商談。夏主任非常認可這兩項企劃,表示愿意全力配合,并且告知:由于不忍讓筆者一人承擔此事,因此已找了新竹地檢署法醫(yī)楊敏升老師,請他同樣依筆者所擬訂的課程綱要,介紹幾位教授。楊老師乃熱心提供了三位教授的名單。這也讓筆者減輕了邀請學者的負擔。

  另一方面,夏主任發(fā)現(xiàn)到教育部所規(guī)劃的演講費是一小時1200元,認為一趟演講只有2400元,而請的又是各專業(yè)領域中頂尖的專家學者,似乎不太妥當,于是為該一講座提出簽呈,申請學校補助本講座之教師鐘點費與車馬費。夏主任的誠摯,令筆者深為感動,他成了筆者成立應用倫理研究中心的一位貴人。他的鼓勵與支持,以及他依于豐富的行政經(jīng)驗,所提出來的若干建議,都讓筆者受益匪淺。

  筆者乃于學期結束之后,召開弘誓文教基金會董事會與應倫中心工作會議。深深感恩基金會護法與師友的護念,他們二話不說,立刻通過了前述三件工程的工作計劃與預算案(那也算是不小數(shù)目的一筆經(jīng)費),而義務主持弘誓網(wǎng)站的站長吳憲中老師,竟還不辭辛勞,進一步將籌設研究中心網(wǎng)路資料庫的工作,也承擔了下來。研究生團隊成員開始了工作步伐:行政助理堅意法師耐心而溫和地承攬了所有行政工作,讓筆者沒有后顧之憂,清度法師開始著手翻譯英文“佛教倫理學”網(wǎng)站資料與佳作,一向主編弘誓電子報而甚得口碑的關懷生命協(xié)會秘書長傳法法師,也開始搜尋良好的應用倫理或佛教倫理相關網(wǎng)站,并且一一草擬該諸網(wǎng)站的簡介,準備交由吳站長連結到中心網(wǎng)路資料庫中。

  筆者常常自嘲,為了不愿“只為了喝一杯牛奶而在不知覺間開了一個牧場”,所以總是很小心,不想被諸事套牢。不料筆者此刻卻在誤打誤撞之下,從原來擬訂的“一杯牛奶”,拓展成了一個小型“牧場”——應用倫理研究中心開鑼之始,就同時承攬下了主持講座、出版教科書與召開學術會議的三件工程。這真是始料之所未及!

  ——九十三年八月一日凌晨完稿于尊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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