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早膳后,洪參軍走進內(nèi)衙,見狄公正站在大書案前用嫩葉喂那烏龜。

  狄公見了洪參軍便笑著說道:“這小精靈的感覺竟是十分靈敏,真令人驚異。

  這些嫩葉我們又能聞到什么氣味?但你且看它——”

  狄公在椅子上放了幾片嫩葉,那烏龜剛爬過書案上厚厚一冊書,很快抬起頭來,四下瞧瞧,又爬向椅子。狄公趕忙將嫩葉放到它的嘴前,那烏龜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狄公笑著走去推開后窗,仍將它放回到后花園的假山草石間。

  他回頭問道:“洪亮,昨夜之事如何?”

  洪亮將他與沈八會見的詳情回報了一遍,最后認真地說道:“沈八顯然已聽到了董梅之死,他知道卞大夫的船上押了巨額賭注。他疑心卞大夫背后早打通了關(guān)節(jié),故意輸了船賽而贏回一大筆賭金。沈八說卞大夫手頭異常拮據(jù)。”

  “真會這樣?人人都說卞嘉是一個高尚的、可尊敬的大夫。但昨天,他診斷董梅之死系由心病猝發(fā),令人不由生疑。因為他的醫(yī)道是高明的,不會有此誤斷。—

  —你還聽到什么有關(guān)卞嘉的流言嗎?”

  “沒有。卞大夫是濮陽城里的名醫(yī),風(fēng)聲端的清正。老爺,我敢打賭說沈八非常了解董梅、夏光,只是不肯直率說出來,似有什么難言之衷。”

  狄公點點頭說道:“他明顯是要我們?nèi)ハ蚰莻紫蘭小姐請教,他不是說董梅、夏光經(jīng)常去紫蘭小姐那里么?噢,不知夏光回寓所了沒有。我想先見了夏光再去找紫蘭小姐,聽聽她對夏光、董梅的看法。”

  洪參軍答道:“適才衙官對我說監(jiān)視夏光寓所的兵士來報夏光至今仍沒有露面,不知在哪里廝混了一夜。”

  洪亮停了一下,又遲疑地說道:“沈八他談起紫蘭小姐時,故意說她當(dāng)年曾選入后宮。老爺,會不會紫蘭小姐真知道御珠的事?當(dāng)然如今看來這御珠的傳說只是一個騙局。”

  狄公聳了聳肩答道:“后宮雇用成百上千的女子,那些替御膳房洗盤碟、御花園里修葺花木草樹的都說自己‘選入后宮’,洪亮,你最好將御珠忘掉,我可以斷言這御珠的傳說從頭至尾是一套騙人的無稽之談。我一夜沒有睡著,將這御珠的故事反復(fù)玩味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地思索這顆御珠當(dāng)年如何消失,而董梅他又是如何得到它的。最后我得出結(jié)論:這顆御珠根本就不存在!而柯元良正是用這御珠的謊言來掩遮他的陰謀。昨夜我就說過,董梅、琥珀很可能早有私情。一個月之前琥珀告訴董梅她已有身孕,他倆意識到這事看來已難以再行隱瞞,于是他們決定一起逃走。但怎樣搞到必要的錢呢?兩人一番計議,便編造出了這個徹珠的故事。琥珀回府告訴柯元良說董梅搞到了那顆一百年前皇宮失竊的御珠,已藏在一個極為秘密的地方。她要求讓她單獨帶一大筆錢去向董梅買下那顆御珠,初步定價是十根金錠。

  那對情人想在曼陀羅林邊董邸翡翠墅里秘密會面,帶了十根金錠一起遠走高飛。

  “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詭計,但是他們卻不知柯元良當(dāng)即便識破了這個詭計,并將計就計,暗中擬定他報復(fù)的陰謀。柯元良早猜出他倆會面的地方必在那荒僻的翡翠墅無疑。他假裝聽信了琥珀的謊言,又給了她十根金錠。他事先在白玉橋鎮(zhèn)的酒店里毒死了董梅,又出錢雇下一個亡命徒去翡翠墅殺死琥珀,奪回金錠。——洪亮,你覺得我的推斷如何?”

  洪參軍用懷疑的目光望著狄公,慢慢答道:“昨夜我克制住了自己沒有對老爺?shù)倪@種猜測表示明確看法,因為當(dāng)時我們正在推測各種的可能。但如今老爺你已斬截地斷定柯元良犯下了這宗殘酷的殺人罪行,我直率地說我實在不敢茍同老爺?shù)目捶ā?略际侵獣_禮的君子,文質(zhì)彬彬,興趣高雅,哪會犯下這等污穢的罪孽?

  更何況他家道富足,怎肯輕易以身試法,殺人害命?老爺,這案子眼下有如此多的可能可供考慮,適才我還提到了卞嘉的賭注,不知老爺為何眼睛只死死盯住了柯元良?”

  狄公道:“琥珀身為他的愛妾卻對他不忠,僅這一點足以使這個溫文爾雅的君子犯下可怕的殺人暴行。目下這種可能最大,洪亮,我們此刻便去翡翠墅搜查。我深信那御珠不會存在,我們不必找尋,我只想白天去細細看一遍昨夜發(fā)案的現(xiàn)場。

  而且清晨去野外遛遛馬,對我們的身子都有益處。如果我們打翡翠墅回城來時,夏光仍然沒有找到,我們就直接去找紫蘭小姐,看看她能否提供我們些有關(guān)夏光的線索。我定要設(shè)法拿獲到夏光,無論如何在早衙升堂前我要見到他并同他談一次話。”

  狄公站起,他的眼睛落在適才烏龜爬過的那冊書上。

  “對了,洪亮,我忘了告訴你,我一夜沒睡好,很早就起了身。我撿來這冊書讀了幾段,頗為有趣。這是我前幾天從縣學(xué)書庫里借來的。”

  狄公拿起書冊,打開到象牙簽標出的那一頁,說道:“這是一冊記載本地風(fēng)物人情的書,著者也是這里濮陽的刺史,約五十年前是他自己出資刻印的。我的這位前任對濮陽的歷史掌故、輿地方物、風(fēng)俗遺聞極感興趣。一天,他去曼陀羅林里那河神娘娘廟散步——那時神廟雖已破敗不堪,但樹林間還有一條小徑可以通入,他在書中寫道:

  ‘其山門及墻垣惡震塌于地動,殘礫遍地,莽榛生焉。惟正殿與神像完好無損。

  神像高約丈余,直立于臺座之上。臺座、神像及像前祭壇渾然一體,系由一方巨白玉石雕琢而成。晶瑩透潤,了無瑕疵。斯真乃罕見之匠石奇藝——鬼斧神工,不過譽也。’”

  狄公將那冊書挪近眼睛,說道:“這里有一條眉批道是:‘庚辰孟春余游斯廟,見祭壇與臺座分離,疑兩者原一體,當(dāng)是著者誤識。又聞祭壇中空,昔時廟祝藏金銀法器于其中,于今亦湮沒無跡。抑已移置戶部金庫耶?余命匠工于祭壇臺座間填置土石,澆鑄凝合,使一體焉;蛟灰赃其舊云。汪士信識。’”

  葉公道:“汪士信恰恰是我的前任,清廉耿直,胥吏畏服,士民感仰。這條眉批所言想來當(dāng)是實情。來,再看這書上如何說吧:

  ‘神像左手手指佩戴一枚絳紅寶玉指環(huán), 其色濃郁酣漓如火光眩目。 其名曰“天視之目”,僭佩之者,災(zāi)禍立至,殃及子孫,人不敢竊焉。祭壇四隅各有一孔以系縛繩索。每歲五月初五公議遴選俊美男子以為犧牲。裸其四體,縛以繩索,使仰臥于祭壇之上。 吉時, 尸祝以利劍斷其血脈,鮮血淋漓,噴灑女神之像,是謂“血祭”,以祈歲年豐穰,人富平安云。繼而抬其尸,掛綠披紅,滿城號游。終祭獻尸于滔滔波濤之中。以饗白娘娘云云。是日觀者如云,萬民歡騰,喝彩頌舞,且通宵達旦——竟有三朝乃息者。其狀驚心怵目,慘不忍睹,而愚夫愚婦竟信之不疑,行之不輟。此俗由來云百有余年矣。悲乎!此類淫祀,以人命為戲,斯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所幸國朝鼎新,革除舊弊,移風(fēng)易俗,禁絕淫祭。

  于念久不聞此風(fēng)興作矣;蛟簧裣窠K歲身濕,甘露法雨滋潤云云。余仰見白玉神像之表果有水色氤氳,未識是人偽灑漉抑或天意布施。余疑而記之,以俟后來博聞廣見者。未幾,日月斂光,陰風(fēng)慘號,隱隱狐鳴,木葉驟下。余毛骨悚然,不敢久留,匆匆旋踵出廟。惟于塌記之殘垣間俯身掇拾一方古磚以志留念。磚上有字,云嘉平壬子。’”

  狄公合上書冊,長嘆一聲說道:“洪亮,這廟真有點稀奇古怪哩。噢,衙官已將馬牽來了。”

  他們飛馬從南門出了城,官道兩邊垂楊裊娜,鳥聲啁啾。時值初夏天氣,榴花盛開,間在綠楊蔭里,煞是悅目怡心。運河上懸浮著一層輕紗般的晨霧,晨霧外檣帆悠遠,水聲浩蕩。

  一到白玉橋鎮(zhèn),狄公便找到了鎮(zhèn)署的里甲。里甲稟告狄公道團丁在翡翠墅苦苦守了一夜,直至破曉前才散了崗。有的說聽到了曼陀羅林中有啾啾鬼哭,有的說樹林里有一尾白羽怪鳥拍打翅翼幾乎鳴叫了一夜。都道是白娘娘顯靈了,嚇得魂不附體,擠作一團,總算守熬過了一宵。里甲還說團丁搬移去了那具女尸后,他便關(guān)合了那亭閣的門,并貼上了大紅蓋印的封皮。

  狄公贊賞地點了點頭,示意洪亮騎馬折向董邸翡翠墅。一路行來見早市初上,生意正興。折進樹林間那條小徑,頓覺清風(fēng)徐來,幽馨陣陣,并不見有人跡了。

  他們在董邸前不遠的那株參天老松樹下下了馬,將韁繩在多瘤的樹身上系緊了,便步行向前。

  狄公發(fā)現(xiàn)從白玉橋鎮(zhèn)走到董邸原來并沒有多少路,昨夜心神不安,路又陌生,好像走了不少時間。很快他們便看到了那幢風(fēng)雨剝蝕的門樓和爬滿荒藤野蔓的墻垣了。

  他們走進了董邸大門,穿過前庭院,轉(zhuǎn)幾個彎,過圓洞門,剛待跨入那粉墻抱定的小花園,狄公突然停住了腳步。——一個身高肩寬的大漢正站在那亭閣前面,背朝著他們。

  亭閣的門半開著,門上貼著的封皮被撕破了,碎條正在晨風(fēng)中瑟瑟飄動。

  “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狄公大聲喝道。

  那大漢轉(zhuǎn)過身來,神態(tài)傲慢地將狄公上下打量。狄公見那人圓圓的臉盤又嫩又白,領(lǐng)下一綹小胡須,上下衫袍十分齊整。

  那人上前向狄公拱手致禮,辭色溫和地說道:“圣人云,敬人者人恒敬之,貴相公言語粗暴,倘若在下也仿效之,相公之意又若何?依律應(yīng)是我將相公適才那問話問你們的,因為是你們無故闖入了我的地產(chǎn)。”

  狄公好不耐煩,厲聲道:“我是本州的刺史,來此偵查一樁血案,誰敢曰無故闖入?你先回答我,你是何人,來這里干什么?”

  那人聽了慌忙鞠躬致歉,堆起一臉尷尬的笑,謙恭地說道:“在下名叫郭明,是長安的藥材商。四年前我從董一貫先生的手中買下了這幢館墅。這里有雙方畫押的契書,請老爺過目。”說著去衣袖里抽出兩張紙卷遞上給狄公。

  狄公看罷契書,見附著契書的是一張翡翠墅的詳細地圖。狄公將契書、地圖還給郭明,說道:“郭先生因何將那亭閣門上的封皮私自揭去?你不知道那是犯法的行為么?”

  郭明含慍答道:“老爺未細訪詳里豈可厚誣小民?那封皮并非我撕揭,我來這里時便見亭閣的門半開著。”

  “我再問你,郭先生,你為何不早不晚在這個不尋常的時候闖入到這里?”狄公心中驚異,又問道。

  “不早不晚?老爺此話問來蹊蹺,小民好生疑惑。至于小民因何來的這里,這話說來冗長,老爺未必愿意細聽。”

  “就說個簡略的大概!”狄公冷冷地說。

  “是。事情是這樣的:四年前,我的朋友卞嘉寫信告訴我說董一貫先生要將這個館墅廉價典出,勸我買進。因為我經(jīng)營藥材生意。這翡翠墅附屬的那一大片曼陀羅林最是有利可圖的藥源。老爺或許知道這曼陀羅樹的根莖是種昂貴的生藥,為此我欣然買下了這幢館墅。然而當(dāng)時我京師鋪子里這類藥源充足,故一直沒有想到來此勘量采伐。兩年后,我決意派人來這里看看,籌劃采伐之事。但卞嘉又寫信告訴我說當(dāng)時這里正在鬧旱情,警告我如果不適時宜地來采伐那片林子,會招致本地百姓的強烈反對,說不定會弄出大亂子。因為說是那片林子已奉獻給了河神娘娘,她是……”

  “別講什么河神娘娘了!快說說你因何此刻趕來這里!”

  “以后的兩年里又因生意繁忙,庶務(wù)纏絆,騰脫不出身子來這里看看。只是昨天早上當(dāng)我搭乘的客船停泊在白玉橋下時,我猛然想起這里還有我的一宗產(chǎn)業(yè)——

  一幢館墅和一片林子。于是我就……”

  “你昨天來白玉橋干什么?莫非是逛山水,買土產(chǎn)?”狄公愈下緊地問道。

  郭明心中叫苦,局促不安,皺著眉頭答道:“我哪有閑情逸致逛山水、買地產(chǎn)?

  只是因為運河前方有我的一爿分店;那里纏上了麻煩,不得不要親自去走一遭。故偕同我的伙計孫偉租賃了一條船,便匆匆上了路。一路并不想耽擱,誰知昨天早上船到濮陽時,船夫們聽說當(dāng)夜運河里有一場龍船賽,端的熱鬧非凡,便在白玉橋下下了錨準備過夜。無可奈何我也只得乘便上濮陽辦點事。這時我想起了那翡翠墅和那片曼陀羅林。

  “我送了個信息給卞嘉,約他中午來白玉橋鎮(zhèn),引我去看翡翠墅。他遞來口信說他正忙于龍船賽的籌備,至早也要到下午才能來見我。日落前,他果然趕來我船上匆匆吃了一盅茶,我們約定今天拂曉在這里會面。我只想稍稍在這里看一眼便催船夫開船——此刻我正在這里等候卞嘉,不意有幸遇見老爺。

  “昨天黃昏時,卞嘉將我?guī)グ子駱虻木频辏谀抢锸⒀缯写埓惖臉。酒飯罷,他又引我到運河邊的彩臺下。他自顧去忙碌奔走龍船賽,我只得獨自一個在彩臺附近走馬觀花趕熱鬧。一個過路人指給我看了老爺?shù)墓俅掖笾懽呱狭舜遗c濮陽多有生意往來,我想對濮陽的刺史老爺表示我的一點敬意。船頭上沒有人為我通報,我便自個走上櫚梯一看,見老爺正與太太們站在欄桿邊觀賞風(fēng)景。我不想敗了老爺?shù)呐d致,便輕步退了下來,正遇上老爺府上的管家。他要為我稟報,我說我不想打擾老爺了。”

  狄公憬悟,原來郭明就是昨夜老管家說的那個蹊蹺的闖入者。

  狄公問:“那么,郭先生,你的伙計孫偉沒有同你在一起?”

  “沒有,老爺。他有點不舒服,故早就躺在船艙里休歇了。我則看完了龍船賽,租了一匹坐騎回到了白玉橋。船夫們一個都不曾回船,我沏了一盅茶,獨個慢慢喝了,再進艙睡覺。”

  “郭先生,我再問你,你為何要修葺這個亭閣?”

  郭明升起了他的兩條細眉,微微一驚,使勁搖了搖頭。

  狄公心里明白,不再問話,便走上臺階推開亭閣的門,走了進去。洪亮和郭明跟隨在后。

  狄公見亭閣里破損毀壞得厲害,大塊大塊的搗紅墻泥剝落下來,露出里面暗黑的青磚。半面窗扇已經(jīng)掉落,地上的花磚殘缺了許多,墻隅那張竹榻的四條腿也斷裂了——昨夜他離開之后顯然有人來這里翻騰過。

  突然身后有人發(fā)問:“你們在這亭閣里干什么?”

  狄公驚回頭一看是卞嘉,便皺起眉頭說道:“啊,原來是卞大夫,我們正在這里清查驗對郭先生的房產(chǎn),這翡翠墅因無人看管損毀嚴重。”

  郭明會意,乘勢冷冷地說道:“卞先生,你不是答應(yīng)替我留心看護這館墅和林子的嗎?”

  卞嘉心中發(fā)急,忙分辯道:“郭先生,一個月之前我曾委派人來這里看過。他回來告我說這里一切井井有序。那人對這館墅里里外外十分的熟悉,他是這里舊宅主董一貫的兒子。我真不明白,一個月里竟會變得這樣的荒敗。”

  狄公道:“你們慢慢在此整理吧,我先一步走了,衙里還有公事等著問理。”

  一面使眼色示意洪參軍跟隨而來。

  狄公走出小花園,小聲對洪亮說:“兇手今天一早又來這里,正值團丁散崗后。

  他必是聽信了御珠的傳說,趕來這里搜尋那顆御珠的,那門扇上的封皮正是兇手撕揭的。”

  幾個青蠅飛來,繞著狄公的頭嗡嗡作響。狄公狠狠地拍打著。

  洪亮道:“亭閣里已翻騰遍了,看來兇手并不曾找到那顆御珠!”

  狄公點點頭。成群的青蠅嗡嗡飛著,狄公皺起眉頭,又拍死了幾個。他忽然想到什么,說道:“洪亮,昨夜我正是在這堵矮墻上捉到那只烏龜?shù)摹?rdquo;

  他雙手擱在那堵矮墻的墻闕處:“當(dāng)時它正緩緩從這頭爬來,險些兒將我嚇得半死,我以為……”

  狄公突然止住了話,全身不由一陣毛骨悚然,雙眼露出驚惶的神色。矮墻外那條小溝的野草間正躺著一具男尸,無數(shù)的青蠅爬滿他的頭頂心——那里粘著濕糊糊的一大灘血。

  狄公略一轉(zhuǎn)念,回身飛步跑進亭閣,問郭明道:“我來之前你在這里呆了多久?”

  郭明答言:“我剛走進這花園你老爺便后腳跟到了,我還不曾去看那大廳堂呢!

  呵,不過,進來這花園之前我看了一會兒那曼陀羅林。”

  狄公大聲道:“你們跟我來!”

  狄公將郭明、卞嘉引到了矮墻邊,指著墻外道:“你們看那是誰?”

  郭明朝墻闕處剛一探頭,頓時臉色蒼白嘔吐了起來。

  卞嘉一聲驚叫:“這是夏光!——你看他左頰上的傷疤!”

  狄公撩起長袍翻身過墻去,洪亮,卞嘉也跟著爬過了墻,小心跳下。

  狄公蹲下到死者身旁先察看了他那粘滿血斑的頭發(fā),然后又細細觀察起淺淺小溝里的野草灌木。他揀起一塊大磚,遞給洪亮道:“夏光的頭顱是被這塊磚砸破的,你還可以看到這磚角上的清晰血跡。”

  狄公站了起來命令道:“你們隨我搜索那片林子邊緣,也許還有其他線索可發(fā)現(xiàn)。”

  突然洪參軍大聲道:“老爺,這里有一個木箱!”

  他彎腰提起那木箱的革帶。原來是一個木匠用的工具箱,里面有兩弓鋸子,一柄鐵錘和幾把鑿刀。

  狄公命洪亮將這木箱帶走。一面又對卞嘉說:“你來助我脫去死者的上衣。”

  狄公解開夏光的衣扣,裸露出死者肌肉發(fā)達的軀干,一條破布正緊緊繞扎著他的左上臂。卞嘉松釋了布條,檢查了臂上的傷口。

  “這傷口是新近被一柄鋒利的細刀刺戳的。老爺,這尸身尚有余溫并未僵硬。”

  狄公點頭,又細細搜索了夏光的衣袖、腰帶、褲袋,并不曾發(fā)現(xiàn)有任何東西;連方帕巾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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