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狄公隨兵曹盤旋著石梯而上,來到一衙廳門首。那兵曹去兩扇朱紅槅子的銅環(huán)上輕輕拍打了兩下,門開了,走出來相迎的果然是少間在碼頭上見到的那位剽悍的校尉。

  “狄縣令大駕惠臨,真可謂蓬蓽生揮,只恐寨小,不堪歇馬,晚生這里恭候多時了。”鄒校尉堆起一臉笑,輕聲又道:“晚生姓鄒,名立威,忝居軍司卑職。”一面又吩咐:“柳兵曹權(quán)且退下,今番由我自己款待狄縣令。”

  狄公愕然:“足下如何認(rèn)識我來?”

  鄒立威嘻嘻一笑:“在京師時曾見過一面,狄縣令哪里會記得我一個小軍官。再說,今日碼頭上時,你正站在葫蘆先生的身旁。狄縣令此番來清川鎮(zhèn),莫不是有公務(wù)在身,又不便張揚(yáng),故此微服裝扮。”

  狄公道:“公暇之余,念慕這大清川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只巴望來此約兩天魚,休歇休歇。我的親隨干辦喬泰、馬榮被后山七里莊的莊主留下,協(xié)助那里打野豬哩。兩天后他們便來這里與我會齊,共回浦陽。故爾不敢擾驚地方,徒滋風(fēng)波。”

  鄒立威又笑:“狄縣令還有這等閑情逸興?敢問你這葫蘆來歷。”

  “下官路過關(guān)帝廟村時,一老圃殷勤贈的。這炎熱夭氣行路,正可盛備涼茶。不意竟連那葫蘆先生都錯認(rèn)了,只道我是走方的郎中。鄒校尉可知道那葫蘆先生的底細(xì),下官見他行蹤多有些蹊蹺。”

  鄒立威答言:“這位葫蘆先生端的是個高土,來這清川鎮(zhèn)也有二、三年了,自向松林深處結(jié)一茅篷居住,修養(yǎng)真性,絕少與人往來。市鎮(zhèn)上人都認(rèn)得他,只不知曉他的來歷。”

  狄公撫須良久,乃問:“不知足下喚來下官有何事吩咐。”

  鄒立威正色道:“狄縣令或有所聽聞,凡往來于清川鎮(zhèn)的士民客商、百工技藝人等均須在軍寨注冊備案,朝廷久有明文典律。如今皇上三公主駐輦碧水宮,這清川鎮(zhèn)一帶盤查尤嚴(yán),或有違禁觸律的,懲罰極是嚴(yán)酷。今日我見狄縣令既是走方郎中裝扮,又不愿披露官身,不如就以我的一個京師老友的名銜注冊備案吧,遇有巡了也兔去許多羅唣盤詰。”

  狄公嘿然,心中不由云升霧罩。

  鄒立威轉(zhuǎn)吭叫了一聲:“柳兵曹!”

  柳兵曹應(yīng)聲進(jìn)來衙內(nèi),恭敬遞呈上一折柬。狄公接過一看,原是一大紅名帖,上書“京師大夫梁墨”,背面加蓋了清川鎮(zhèn)軍營的印戳和朱批日期。心中亦恍惚明白,疊過便納入袖中。

  鄒立威忽喟然發(fā)嘆道:“狄縣令此番來清川鎮(zhèn)作客,晚生倘有疑難,也好有個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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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忙問:“只不知足下遇著了什么疑難?”

  鄒立威蹙起眉頭:“不瞞狄縣令說,自從三公主駐輦這碧水宮,三年來晚生為這地方靖安疲于奔命,席不暇暖,耗盡了心血。這三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她在這里稍有不測,我們?nèi)绾螕?dān)受得起?”

  狄公疑惑:“難道碧水宮內(nèi)之禁衛(wèi)也是足下的公務(wù)?”

  “不,不,晚生只管轄清川鎮(zhèn)水陸衙司的公務(wù),碧水宮內(nèi)尚有三位大人分掌宮禁。最高的官兒便是總攝宮內(nèi)監(jiān)門大權(quán)的內(nèi)承奉雷太監(jiān),其次是宮掖總管文東和翊衛(wèi)中郎將康文秀。——康將軍乃正是晚生的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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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道。“我見這清川鎮(zhèn)水陸便利,物豐民阜,百姓安居樂業(yè),正所謂太平盛世景象,民俗敦厚,古風(fēng)猶存。足下可垂拱而治,又何憂愁之有?”

  鄒立威搖了搖頭:“狄縣令所說甚是,這里清川鎮(zhèn)固然久不見有小偷、乞丐、娼妓,但卻難保沒有膽大妄為的巨奸大慝竄流于此,滋波興浪,困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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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點頭頻頻:“足下莫非指的是青鳥客店那戴寧的人命案?”

  鄒立威苦笑一聲:“那戴寧是在鄰縣的山路上被歹人殺害的,尸身拋入大清川,順流漂到了清川鎮(zhèn)。這事晚生盡可推諉,移文申報鄰縣問理。”

  狄公不解道:“那魏成、戴寧的青烏客店不是明白開在清川鎮(zhèn)上的么?這人命大案怎可一推了事,貽誤偵破。”

  鄒立威看了狄公一眼,笑道:“對了,這里有幾樣?xùn)|西是從戴寧尸身上搜得的,也一并移交過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折地圖、一把算盤、一疊名刺和一串銅錢。

  狄公展開那折地圖,見地圖上標(biāo)明從清川鎮(zhèn)至鄰縣十里撲鋪的山路涂畫了一道粗粗的朱墨。

  “狄縣令,戴寧那廝偷了魏成的二十兩銀子正是沿著畫了朱墨的這條山路潛逃的。魏成是這里出了名的慳嗇鬼,纏住我非要賠償他的那二十兩銀子不可。狄縣令,勞煩你先將這把算盤并一串銅錢拿回青鳥客店還了他,不然他還會誣我鄒立威瞞藏了他的店業(yè)家當(dāng)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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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依允,將算盤納入襟懷,又用小指勾了那串銅錢,道:“還他算盤、銅錢無妨,但在移文案卷中須要提一筆。這算盤、銅錢與人命案或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也未可知,譬如,戴寧原是去十里鋪收帳的呢?”

  鄒立威笑道:“俗語說,魚離不開水,秤離不開砣,經(jīng)紀(jì)人離不開算盤帳本。——帳房先生收帳去當(dāng)然須帶上這算盤,哈哈。至于那一串銅錢在魏成眼中卻看作是黃白之物一般,還與他也免了他許多廝纏羅唣。”

  狄公問:“足下又是如何曉得戴寧偷了魏掌柜的二十兩銀子?”

  “嘿,狄縣令還不知?這魏成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守財奴。柜臺抽屜里有多少散銅錢他記憶來一文不差,這二十兩銀子失竊焉得不知?卻是剜了他的心肝一般,沒得失心風(fēng)還算是僥幸哩。正緣此,他把周圍人情都做絕了,成了孤家寡人。半個月前連他的老婆也隨人私奔了,可不是現(xiàn)世報應(yīng)。好,不談這些,這兩天細(xì)雨霏霏,江風(fēng)乍緊,正是釣鯉魚的好時機(jī)。呵,有什么不如意之事盡可來軍寨找我,不過切莫忘了你的身份:京師大大梁墨。——不可疏忽了。青鳥客店出寨門向南沒百來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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