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馬榮趕回縣衙,狄公烏帽皂靴齊整正要升堂。洪參軍扯定狄公身上一領(lǐng)水綠軟緞官袍用力抖直,輕輕撫平襞折。馬榮忙將如何與胖裁縫一番對話稟述一遍。

  狄公道:“洪亮,你且將縣署檔卷中有關(guān)失蹤報官的載錄說來聽聽。”

  洪參軍道:“按檔卷注錄,去年辛巳九月有兩人失蹤。九月初四,有一馬販子來報官道他女兒失蹤?墒鞘滤畠罕銧恐粭l漢子,懷抱一個嬰孩回家來了。九月初九,又有報金匠米大郎初六離家,三日不見返回。——只沒見到有白玉失蹤的記載。”

  狄公問:“那馬販子的女兒回家后,沒再起風(fēng)波吧?”

  “馬販子抱著外孫親自來衙門銷號,一家和和睦睦的,十分融洽哩。”

  “那米大郎后來回家了沒有?”

  “再無下文。”洪參軍答。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狄公轉(zhuǎn)出正堂。八名衙役早兩邊站定,虎視鷹睨一般。

  大堂兩廡外只十來個閑人等著聽審看熱鬧。

  狄公環(huán)視堂下,發(fā)了令簽,傳案犯阿牛。

  瞬刻阿牛押到,跪在大堂下。狄公命方校尉先將阿牛犯案行狀稟過一遍。

  方校尉上前稟道:“昨夜,案犯阿牛與潑皮沈三在東城馬侯酒店一起吃酒賭錢。沈三指責(zé)阿牛擲骰子做手腳,致起爭吵,繼以斗毆。后經(jīng)眾人勸解,悻悻離店,揚言去城外紫光寺決雌雄。日落時分東門守卒見他兩個吵罵出城,一路徑去紫光寺。

  “今日一早,孟獵戶來衙門報案道,他在紫光寺歇腳時、發(fā)現(xiàn)大殿供桌前橫倒一具死尸。卑職聞報,隨即率番役趕到紫光寺。見死者的腦殼已被剁下,滾在尸身旁的血泊里,卑職一看,被害的果是沈三,殺人兇器即是廟中祭器的神斧。卑職立即搜查廟宇,正見阿牛在偏殿前花壇的一株白果樹下酣睡。他身上血跡斑斑,被當(dāng)場擒獲。——此刻馬侯酒店的掌柜及幾位酒客都已傳到堂前,聽候作證。”

  狄公聽罷方校尉敘述,點了點頭,開言道:“讓本堂看看那殺人兇器。”

  馬榮打開方校尉遞上的油紙包,見是一曲柄利刃大斧,斧背上還刻著一個神祗的頭,斧刃寒光閃閃,沾著幾星干血。

  方校尉道:“稟老爺,那紫光寺當(dāng)年查封時,并未細(xì)檢,東殿壁龕內(nèi)至今還藏著兩柄這樣的神斧和兩支方天神戟。——這斧戟原是斬妖鎮(zhèn)鬼的利器,一向無人啟動。即使是常年棲息在這廟中的無賴潑皮流民也不敢偷盜,恐有災(zāi)異降身。誰知這阿牛竟膽大包天,用以殺人,竟還剁下沈三的頭顱。”

  馬榮不禁嘆道:“潑皮無賴斗毆,致使動這等曲柄神斧,實也罕見。”

  狄公撫須沉吟,又問:“這沈三蘭坊可有家。”

  方校尉答:“沈三孤身一人,并無妻小,平昔就住在那廢棄的紫光寺里。聽說且末鎮(zhèn)尚有他的一個兄弟,名沈五,也是個雞鳴狗盜的行貨,曾被軍鎮(zhèn)拘押過。”

  狄公回頭問阿牛:“昨夜之事,你當(dāng)著本堂細(xì)述一遍來,倘有遮瞞,仔細(xì)皮肉。”

  阿牛抬起頭來,懵懵地望著狄公:“青天大老爺,小人冤枉哪!小人與沈三可算得是至交了,如何會平日殺他。”

  “你兩個在馬侯酒店斗毆時便揚言要去紫光寺里決死斗,這可是實?”

  “這話小人不抵賴!小人與沈三雖是至交,但吵罵斗架卻是常事。有時為了研磨時辰,有時為了臉面風(fēng)光。昨日酒店里擲骰子時沈三指我弄手腳,小人賭時,最善使弄手腳,沈三閑常也便以捉破機關(guān)為嬉,其實是我兩個鬧著玩的,圖個有趣,助發(fā)興頭。——小人如何會起歹念壞他性命?小人雞都不敢殺。”

  狄公拍了一下驚堂木:“阿牛你休得刁頑,伶牙俐齒,搪塞本縣,幾時編派得如此一通花言巧語。”

  “小人句句是實,不敢欺心,隨大老爺查訪。”阿牛咬牙道。

  “本堂再問你,你兩個出了酒店又如何了?須從實招來!”

  阿牛大汗淋漓,小聲答道:“離了酒店,我們兩個便出東門回紫光寺了。”

  狄公見他不作聲了,又拍了一下驚堂木:“到了紫光寺又如何?”

  阿牛寒顫兢兢:“到了紫光寺沈三爬上供桌便一頭睡了,小人也去花壇邊依靠一株樹木打盹。疲累了一天,又多灌了些黃湯,小人很快便睡熟了。夢中忽被這位爺踢醒,道小人犯了殺人的罪名,不由分說便將小人拘套了來衙門。”

  狄公又問:“廟中還有別人過夜么?”

  “昨夜小人與沈三外再無別人。”

  狄公命阿牛跪過一邊,轉(zhuǎn)向仵作:“遞上沈三的尸格,你對沈三的尸身有何話要說。”

  許作恭敬呈上驗尸格目,稟道:“沈三尸身上一無斗毆致傷之痕,沈三是個無賴潑皮,慣善廝斗,如何干凈束手待斃?再,兇手又為何要剁下他頭顱來?——使氣失手也不過一斧致命而已,卻費如許手腳。”

  狄公微微一震,點頭頻頻,遂道:“待本堂親自驗看過尸身再行判斷。來人,將阿牛押下大牢監(jiān)候。退堂!”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