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狄公將吳夫人周氏的一席話原原本本與洪參軍、馬榮細說過一遍,征詢他倆的看法。洪參軍道:“這吳夫人心中有鬼,神情玄虛。吳宗仁并不曾告她,她卻疑神惑鬼,急于剖白?梢姲子裰浪y脫干系。倘是白玉果有一個野漢子相好,個中人心眼針細,她是不會不探出名姓的。”

  馬榮道:“周氏她言詞恍惚,躲躲閃閃,很覺可疑。她與那個楊茂德關系曖昧,背了吳宗仁赴私約,便是明證,還反誣白玉不貞。稀奇的是這邊吳宗仁一頭辭了楊茂德,那邊李珂便接著聘雇。李珂手頭拮據(jù),多添一個吃飯的,卻是為何?”

  狄公捻須笑道:“這個楊茂德蹊蹺十分,最是本案的關鍵人物。去年白玉失蹤,眼下紫光寺兇案卻由他一人兩頭串連,如今又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連頭都沒找到,天下果有這等樣的巧合。此刻我們須將楊茂德這人的來龍去脈摸清。此人的行止一旦暴露。這前后兩起案子便洞若觀火。”

  一陣敲門聲,當值文書來稟:“李掌柜又單獨來衙要見老爺,懇求老爺賜見。”

  “傳李玫進來!”狄公命道。“適才我見李玫心中有話,幾番要說,都被吳宗仁攔阻了。”

  李玫進了內(nèi)衙書齋,見洪參軍、馬榮在座,不覺失措。

  狄公笑道:“李掌柜莫要見外,這兩位都是我的親隨干辦,正在協(xié)力尋找白玉小姐下落哩。你有什么話盡管說,不必局促!。”

  李玫躬身—一拜揖,坐定乃道:“欣蒙狄老爺垂見,再三滋擾,十分惶恐。小人只簡約說幾句話,伏惟老爺海涵。”

  狄公點頭示允。洪參軍端上一盅新茶。

  “小人早先說的話,這里再鄭重贅述一遍:無論白玉小姐發(fā)生什么事,一旦尋到,立即與她完婚。適才我大膽揣度老爺已約略探知白玉小姐下落,望老爺開恩明示。即便是她已遇害身死,我也要抱尸回家,埋葬在祖宗墳地,以表志忱。

  “其次,小人知道白玉小姐與吳夫人感情不投,又恐周氏征色發(fā)聲,鬧騰起來,許多面皮不好看,故爾一味強自含忍。吳老先生也深知內(nèi)里。百般牽扯,從中調(diào)合,終然無用。吳夫人究竟是市井之人,難以與言,難以為養(yǎng),可憐白玉無辜受了許多委屈。”

  狄公問:“周氏嫁吳先生之前,原是什么營生?”

  “吳夫人是去年五月十五才嫁與吳老先生的。她的前夫是金匠米大郎,人物一發(fā)不消說起,吃喝嫖賭,無一不嗜,又好在金銀活計上做手腳,專干那等陰暗勾當。吳夫人熏染日久,自然積習,終是奔利小人。與吳老先生心胸學養(yǎng)大相徑庭,卻苦了白玉小姐夾在其中,心氣難抒。”

  狄公忽道:“聽說白玉小姐與楊茂德私下有首尾,這話當真?”

  李玫辯道:“豈有此理!那楊茂德,下三流人物,何等樣猥瑣齷齪,白玉小姐怎會鐘意于他?——這話聽去好似吳夫人口吻,真是流言可畏!吳老先生正是為躲避流言,才將楊茂德趕走的。”

  “對了。”狄公道。“楊茂德這里吳府一辭退,立即便受雇于令兄弟李珂,李珂難道不知道楊之為人心性,丑惡名聲?”

  李玫臉色變了:“小人與李珂早斷絕了兄弟情分。他是個不求長進的后生,與楊茂德原是一丘之貉。又好吃懶做,想入非非。雖畫得一手好畫,終非善才。誰知道他與楊茂德兩個背陰里在干什么勾當,老爺最好再不提及他來。”

  狄公嘿然,半晌乃問:“李掌柜還有什么話要說與本縣聽來?”

  李玫忽道:“小人這就告辭了。”

  “李掌柜還有一事切勿忘了,衙門即將出示文告,通報附近州縣協(xié)同尋找白玉小姐。望李掌柜及早呈上白玉小姐的影像,詳細注明年甲貫址,衣裳服飾,佩戴何物,以備證驗。”

  李玫唯唯,遂起身拜謝告辭。洪參軍將他送到內(nèi)衙門首。

  狄公問李之來意。

  馬榮道:“我還以為他有什么重要線索哩,卻原來這么不痛不癢幾句話。老爺,我總感覺這個李玫形色可疑,他今番來單獨求見,恐有深慮。”

  洪參軍道:“多半他是誣吳夫人來的。一來透亮她身世,二來污毀她名聲。他與吳夫人兩個如此棲棲皇皇,看來都是心懷鬼胎。然而白玉小姐失蹤的底蘊仍未透露。——李玫急想知道白玉的下落,還想套出我們的口詞,寓意艱深,不可不防。”

  狄公點頭頻頻:“原先我打算今一早就去紫光寺搜查,誰知被這接二連三的求見耽擱了。午衙只得匆匆應付,晚膳后再行計議。馬榮你午衙時可以獨個再去城里各處轉轉,最好能找到那個叫‘和尚’的乞丐團頭。一來摸清沈三、阿牛夙昔恩怨的詳未,二來打聽去年白玉小姐失蹤之事,說不定白玉飽經(jīng)磨難后如今尚在人世?傊,相機行事,從容圖謀,切勿操之過急,更須提防與人暗中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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